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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月下问苏轼,何处心安是吾乡

原创  2020-10-01 赵征 投稿

作者:赵征



在灾疫密集的2020年,苏轼以“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的亲切,和“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旷达,信步穿越而来,再次成为大众文化所关注的焦点,在各大媒体平台上刷屏。紫禁城的600周年大展以“千古风流人物”为题纪念他;台北故宫博物院也在展示以他创作的《后赤壁赋》为主题的古画动漫展。


紫禁城及台北故宫博物院正在展出苏轼主题文物


而在公元1076年的中秋节,苏轼因思念七年未见的弟弟苏辙而信笔写下《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词中写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把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之情,纳入对宇宙人生的哲理性追寻之中。


中秋将至,他的明月词句又在世界各地的华人心中悄然响起。静读苏东坡,是否真的会带给你一些快乐?叩问苏轼,是否真的能帮你找到平安?



01

人生多逆旅,吟啸且徐行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苏轼。”这话不无道理。文人雅士可以在世界各大博物馆里欣赏他的墨迹和以他为题材的绘画,寻常百姓可以在舌尖上享受东坡肉、东坡饼,孩子们可以在课本里遇到他的诗词名篇。他的影响力可谓横贯中外,穿越古今。他放浪山水、耕作烹饪、诗意栖居、雅趣盎然的潇洒,更是当下很多人梦寐以求的生活方式。


苏轼的影响力得益于他得天独厚的驾驭文字的天赋。他可以把心中错综复杂之情思,畅达笔端。欧阳修说每逢他收到苏轼新写的一篇文章,就欢乐终日。宋神宗看到苏轼的新作也会举箸忘食,赞叹不已。


然而,真正使苏轼成为“千古风流人物”的,不单是他的才学,更是他经历的苦难逆境。在人生逆旅中,他的成就和仕途都不再能承载他的存在,他开始从心灵深处和儒道释的思想中探寻生存的意义,在山水之间寻找最佳的生活状态。他的传世佳作多在逆境中写成。


四十三岁时,他因“乌台诗案”倍受牢狱之苦。他被贬至湖北黄州。虽然年少得志的仕途遭遇毁灭性打击,大难不死的苏轼,住在竹柳泉涧环绕的陋室里,却找到了他仰慕已久的陶渊明式的生活方式。


他在一块朝东的山坡上种了十亩地,打井筑坝,养鱼植树。在酒足饭饱后,倚于几上,观看白云江水,若有思而无所思,感受万物之丰沛,甚为愉悦。从此自称“东坡居士”。


他常常在月夜泛舟饮酒。有一次出游夜归太晚,家门被锁,他就回到江边,继续放飞诗意:


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临江仙》


另一次,他和朋友们出游遇雨,没带雨具,朋友们都感到狼狈,他却诗意盎然,写下: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定风波》


就在苏轼被贬黄州的第二年,被称为千古至文的《前赤壁赋》,静悄悄地在一个月明星稀的仲夏之夜横空出世了。更令人惊喜的是,苏轼还以他的尚意的墨迹把此文的审美境界用书法呈现出来。在中秋之夜,读文赏字,你或许可以看到九百年前,一个关于生命的终极对话,和一个心灵的惊鸿一瞥。


苏轼手书《前赤壁賦》 /台北国立故宫博物院

左右滑动可查看全貌



02

月夜清风临赤壁,天光一现越愁云


1082年阴历7月16日的月圆之夜,苏东坡和道士朋友杨世昌乘舟夜游赤壁之下。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他们在浩淼的江面上饮酒诵诗。月出东山之上,白雾弥漫江面,水光连接天边;小舟如一片苇叶,在茫茫江面上随波漂流。苏轼忽然感到自己仿佛御风凌空、超离尘世,于是越发畅饮,拍舷吟唱。他的朋友吹箫相伴,但箫声却呜咽悲伤。苏轼的心情也由喜转悲,便正襟危坐,问他为何如此哀伤。


宋 杨士贤 《前赤壁图》 /美国波士顿博物馆



朋友回答说: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


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前赤壁赋》中的这段话,翻译成白话文,大意是:


这是一千年前曹操在赤壁大战前夕吟诵的诗歌。想当初,曹操率领大军攻陷荆州,夺得江陵,沿长江顺流东下,势不可挡。他麾下的战船首尾相连,延绵千里,旌旗遮天。他就在此地,面对大江,手执长矛,斟酒吟诗。


然而,曹操这位一世英雄,今天在哪里呢?今夜,你我乘一叶之扁舟,一杯在手,享此一时之乐。但是,我们只不过是天地之间一介蚊虫,沧海之中的一粒粟米。人生短暂,须臾即逝,实在羡慕长江的无穷无尽。真想偕仙人遨游于太虚之中,抱住明月以得永存。但是我也知道这些都是无法实现的幻想,唯有用箫声在秋风里寄托悲凉。


傅抱石 《前赤壁图》局部



短短一段话,毫不留情地揭示出逍遥出世和及时行乐无非是逃避现实,并一针见血地道出了古今中外人类心灵深处共同的悲哀:人从一出生就走向死亡,却以昙花一现的生命,渴望一种永远无法企及的永恒;不论一个人曾经何等风光,其一生的奋斗和功名终将归于虚空寂灭。正如所罗门在《传道书》里感慨说:“虚空的虚空,凡事都是虚空。人一切的劳碌,就是他在日光之下的劳碌,又什么益处呢?一代过去,一代又来,地却永远长存……”


对于这个千古无解的绝望,当时尚在密州为官的苏轼会用“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来劝导他的朋友,被动地接受这个无情的现实,然后再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给他一点虚幻的盼望。


但此刻被贬黄州的苏轼,却给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回答:


“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食。”

翻译成白话文,大意是:


“你可知道这水与月?不断流逝的就像江水,其实并没有真正逝去;时圆时缺的就像明月,最终也没有什么增减。从事物变化的一面看,天地间没有一刻不发生变化;从事物不变的一面看,万物与我的生命同样无穷无尽,又有什么可羡慕的呢?何况天地之间,万物各有主宰,不是自己应该拥有的,就算一分一毫也不去取。只有江上的清风、山间的明月,送到耳边便听到声音,进入眼帘便绘出形色。取得这些,没有人禁止;享用这些,也不会有用完的时候。这是造物者没有穷尽的大宝藏,你我可以一起享用。”


苏轼手书《前赤壁賦》局部



这143个字是苏轼在天光一现之下的惊鸿一瞥,犹如划破天人之际的一道闪电。他看到在月有阴晴圆缺、万物不断衰逝的表象背后,有一个不变和无尽的造物主宰。他从江上清风和山间明月看到造物主宰不仅拥有的无尽宝藏,更慈爱地厚赐给祂所创造的人类,让他们“取用无禁”。


同样是月圆之夜的佳作,《前赤壁赋》相比于《明月几时有》发生了一个升华,“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这个点睛之笔,把人们的关注从自己的有限转向造物者的无限,仿佛是一部交响曲的宏大圆满的结尾,撕开了人心中的绝望愁云,透进了一线永恒神圣的天光。



03

向往心安吾乡,回首只有萧瑟


虽然对主宰万物的造物者的惊鸿一瞥,带给苏轼安慰,但遗憾的是,他只是把造物主当作凭栏远眺的安慰,和抽象无形的概念。苏轼在思想上融合了儒家的修齐治平、道家的仙逸逍遥和佛教的出世遁空。他把“活在当下”的艰辛,用“诗与远方”的超脱来调剂,从而苦中求乐,随遇而安。


这似乎是快乐人生的最佳配方,也是历来很多人期待活出来的状态。然而,苏轼真的快乐吗?


南宋 马远《西园雅集图》局部 

/美国堪萨斯城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



苏轼的一生,不论走到哪里,不论条件多艰苦,从黄州的“雪堂”,到惠州的“德有邻堂”,他都要为自己努力营建富有田园诗意的栖居之所,但是何为家园?


对于这个问题,一位地位卑微的女子竟然提供了最令他惊喜的答案。苏轼被贬黄州的时候,他的好友王巩带着侍女寓娘从岭南来看望他。席间,这位美丽聪慧的女子歌声相伴,清凉美妙如雪飞炎海。苏轼问寓娘岭南的风土是否很恶劣,寓娘却答曰:“此心安处是吾乡”。


苏轼听后,大受感动,特挥毫作《定风波》一词,以致赞赏。苏轼一生都在率性执着地营造可以“心安”的居所。他讲究生活的精致,享受创作的愉悦,注重审美雅趣;他为了延长寿命而调息冥想,甚至闭关炼丹。但他最终找到使其心安的“吾乡”了么?


明 文徵明(1470 - 1559) 仿赵伯驌后赤壁图卷

/台北故宫博物院



尽管苏轼在其诗句中留给人们的印象是旷达潇洒、随遇而安,但鲜为人知的是:苏轼并不快乐,尤其在生命的尽头。林语堂说:苏轼“想取宇宙间的奥秘,不幸未竟全功。”余敦康在研究《东坡易传》后,看到苏轼在人生终结时,如同《易经》的最后一卦“未济”,充满未达彼岸的焦虑和不甘。   


在去世的前两个月,被赦的苏轼艰难地从海南岛返京,路过位于真州金山的龙游寺,竟然在寺里看到十年前好友李公麟为他画的像。此时,年逾花甲的苏轼回首自己即将走完的一生,不再潇洒旷达,发出了凄凉不安的悲叹: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天里,苏轼的一位方丈朋友常来探望他,劝他念几首偈语。他没有念。因他曾读过高僧传,知道他们都已死了。他也知道一些习练延年术的道士也“竟死与常人无异”。临终时,方丈靠近他,向他耳朵里说:“现在,要想来生!”苏轼却说:“西天也许有;空想前往,又有何用?”儿子苏迈走上前去请示遗教,但是他未发一言,就带着未济的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


旷达洒脱的诗情,田园雅士的生活,甚至对“造物主宰”的凭栏远眺,都像那轮当空明月,总有阴晴圆缺,难以给人持久的“心安”。恰如苏轼与弟弟苏辙一同赏月后的叹息:“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04

与其凭栏远眺,不如启航回家


英国文学巨擎C.S.路易斯曾说:“如果我们发现内心有个渴望不是这个世界所能够满足的,那么,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我们的存在是为了另一个世界”。就像对食物的饥饿感是因为有食物本身的存在一样,我们对永恒的强烈不息的渴慕,是因永恒的归属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之外。我们心灵深处不安的焦虑、绵延不绝的乡愁和惊鸿一瞥的感悟,其实是来自神安置在我们心里的永恒的召唤。 “神造万物,各按其时成为美好,又将永生安置在世人心里。”(《传道书》3:10-11)


奥古斯丁在《忏悔录》中一语中的:“啊,我的主,你造我们本是为了你自己。我们的心若不安息在你的怀中,便不得安宁”。他进而指出:“凭栏远眺平安之地,是一回事……长途跋涉走向那里,是另一回事”。


深爱苏轼,并为其作传的林语堂经过四十年的探索和凭栏远眺,终于在年逾花甲的时候回归了心灵的家园。他幸福地宣布“我的探索圆满结束了! 神不再是无形的,他经由耶稣变成具体可见了。”他总结道:“在耶稣的世界里包含力量及光的绝对明朗。基督信仰没有孔子的克己复礼,没有佛的心智分析,也没有庄子的神秘主义。在别人推理的地方,耶稣施教,在别人施教的地方,耶稣命令。祂说出对上帝最圆满的认识,对上帝的爱心有最充分的展现,祂也以自己的言行示范了对上帝的爱和对上帝的诫命的遵守,就是彼此相爱。如果一切终极的真理都是简单的,我们现在就站在一个简单的真理面前。这真理包含了一切使人类发展向善的种子。”


林语堂看到了耶稣与人间贤哲的天壤之别:“耶稣的世界是阳光下的世界,我们都愿走进这个世界,沐浴神慈爱威严的大光,驱赶我们心灵中的蒙昧,再造一个智慧和丰盛的生命。”人间的哲学和宗教相比之下就像微弱而短暂的蜡烛。所以,在信仰之旅的长途跋涉将近终点的时候,他欣慰地说:“把蜡烛吹灭吧,因为太阳升起来了。”


C.S.路易斯说:“我相信基督,正如我相信太阳已经升起一样,并不是因为我真的看见了祂,而是因为通过祂我看见了一切。”


苏轼在惊鸿一瞥中看到的造物主宰,其实离我们不远!厚赐万物的造物主,愿意让我们与他同享永恒。真正可以使人“心安”的“吾乡”,就是“耶和华的同在”——


“祂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在可安歇的水边。祂使我的灵魂苏醒,为自己的名引导我走义路。”(《诗篇》23:2)


在祂的面前,“我们的心欢喜,我们的灵快乐,我们的肉身也会安然居住。”(《诗篇》16:9)


在祂的同在里,“但愿人长久”不再只是美好而虚幻的盼望,而是神已应许我们的永恒的福乐。



2020年9月25日



愿赐平安的神常和你们众人同在。



- 罗马书 15:33 -



- End -



作者简介:

赵征,生长于北京,重生于美国中部,从此回归一直渴望的心灵家乡。现在美国某大学商学院任教。回家时印象最深的经文是:“你是我藏身之处;你必保佑我脱离苦难,以得救的乐歌四面环绕我。”(诗篇3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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